意大利政治动荡：德拉吉辞职遭拒，总统要求重新考虑并评估局势

7月13日，因对一项涉及民生和俄乌冲突的援助法案感到不满，意大利联合政府关键党派五星运动拒绝参加参议院对该法案的投票，最终导致总理德拉吉辞职。

14日，德拉吉向总统马塔雷拉递交辞呈，他表示支持现政府的民族团结联盟已不复存在，执政党的信任契约基础已被破坏，因此不愿领导政府。但他的辞职请求被拒绝。马塔雷拉要求德拉吉重新考虑，并于20日向参众两院汇报对当前形势的评估。德拉吉仍担任总理一职。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对界面新闻表示，这是典型的“意大利式”解决方案：总理辞职，总统拒绝，议会确认能否再次组成联合政府，或者总统出面“撮合”，勉强组政府。如果这样行不通，就会引发提前大选。在崔洪建看来，意大利目前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提前大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崔洪建指出，近年来，这样的大戏在意大利屡屡上演。自十年前的欧债危机以来，意大利政坛陷入了这样的格局：政府由四分五裂的政党组成，但总理却是无党派背景的技术官僚。政治选举中政党与技术官僚存在天然矛盾，难以摆脱政府频繁更迭的困境，即便有新的选举，也难以跳出这样的循环。

此次动荡发生之际，欧元区经济正被衰退担忧所笼罩，而第三大经济体的政治动荡正引发人们对新一轮欧债危机的担忧。

7月14日，在意大利罗马，议员们出席参议院会议，对该法案进行投票。来源：视觉中国 市场恐慌

德拉吉政府垮台风险在金融市场迅速蔓延。德拉吉辞职当天，意大利10年期国债收益率升至3.5%的高位，意大利股市跌至2020年以来的新低。欧元汇率也受到短期拖累，同日欧元兑美元汇率再度跌破平价，一度触及0.9953。不过，在总统拒绝辞职后，股市15日出现反弹，债市也趋于稳定。

崔洪建称，意大利出现问题更容易引起市场的敏感反应。原因在于，包括意大利在内的几个南欧债务国一直是欧洲经济的一大隐患，如果这些国家出现政局不稳，可能引发波及整个欧元区的债务问题。欧洲经济今年面临衰退，在这种情况下，市场本来就非常敏感，如果意大利再出现问题，市场的恐慌情绪肯定会急剧上升。

如果德拉吉不能继续执政，对欧盟来说显然是个坏消息。德拉吉在2021年2月首次出任总理时就得到了欧盟的支持，他曾担任欧洲央行行长，长期处理金融问题。在他的领导下，意大利至少可以让欧盟在债务方面相对轻松一些。

另外，欧盟正在研究新的工具，以抑制德国和意大利等高负债成员国之间的借贷成本差异。德拉吉一直被视为意大利将尊重新机制所附带的任何条件的保证。如果德拉吉此时下台，将给欧盟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英国一家投资管理公司的ESG政策研究主管表示，意大利大选可能产生一个右翼力量更加强大的政府，该政府可能对欧盟采取更加对抗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欧洲央行将很难干预意大利主权债务危机。考虑到欧洲央行仍有通胀需要应对，其结果将是欧元区金融分裂，并可能引发欧债危机2.0。

意大利部分右翼政党持续发表反欧元言论，令投资者感到不安。在 看来，里拉回升的风险大于意大利政府债券违约的风险。

报告还称，即使避免提前选举这一最坏情况，此次危机也表明，政治不稳定仍是意大利政局的结构性特征。德拉吉政府可能再次受到挑战的预期仍然存在，这可能导致对意大利国家风险的重新评估。

由于欧洲央行准备进行十年来首次加息，意大利市场未来一周预计将出现更多动荡。

意大利问题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研究所前所长撰文指出，意大利面临的根本问题在于其薄弱的经济和财政体系，金融市场只反映这方面的真实情况。

他列举了三组数据来说明。首先，“意大利制造”（以GDP平减指数衡量）的国际竞争力与德国等表现强劲的国家相比一直较差。其次，曾高于欧元区平均水平的意大利人均产出在过去十年里大幅下降。最后，意大利民众的生活水平停滞不前。意大利2021年的实际人均GDP仅比1999年高出1%，而德国同期的实际人均GDP增长了25%。

德国巴登-符腾堡州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也表示，真正的问题是意大利经济20年来一直疲软，意大利生产力在20世纪90年代就停止了增长，此后一直在下降。

这背后隐藏着一系列问题。人口迅速老龄化、劳动力技能低下、繁琐繁琐、司法系统缓慢且运转不良欧猪五国，以及教育、基础设施和新技术长期投资不足。许多欧元区国家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这些问题，但很少有国家像意大利一样同时面临所有这些问题。

分析人士认为，意大利实质上错过了数字革命，失去了十年的发展。在全球化背景下，意大利试图通过降低成本与新兴市场竞争，而不是效仿德国投资更高质量的产品，“选择了错误的增长模式”。

此外，加入欧元区后，意大利也失去了通过货币贬值、降低出口价格等手段帮助本国工业暂时繁荣的工具。

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和西班牙曾因经济疲软、债务危机频发，被称为“PIIGS”（国名首字母组合成“PIIGS”，类似英文单词“猪”）。与其他四国相比，意大利是差生中的优等生，如今，优等生已跌至谷底。根据欧洲统计局的数据，除意大利外，其他四国的趋势增长率（即经济周期内的平均增长率）均呈上升趋势。

一个原因是，在上一次欧债危机中，希腊等4国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三驾马车”的援助，在国际债权人的压力和外部资金的支持下，进行了改革，取得了不同程度的经济复苏。

不过，房地产泡沫尚未破灭、预算问题较小的意大利当时并未提出救助请求。尽管德拉吉领导下的意大利政府对养老金制度、劳动力市场和司法系统等作出了一些改革，但相比之下，意大利在刺激经济增长方面显然“做得少”。

私人银行贝伦贝格经济学家表示，“三驾马车”给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腊带来了巨大回报，尽管德拉吉在各方面做出了一些努力，但无论是德拉吉还是市场都认为意大利的增长前景不够强劲。

欧洲的隐患

问题是，意大利问题可能演变成欧洲问题。目前，意大利债务约占其GDP的150%。今年6月，意大利债务达到2.88万亿欧元的峰值。相比之下，2009年欧洲债务危机爆发时，希腊3000亿欧元的债务曾引起主权债券投资者的恐慌。

路透社称，意大利的债务规模足以拖累欧元区其他边缘国家，这是更深层次的担忧。意大利近3万亿欧元的政府债务超过其他四个国家的总和，规模过大，不适合救助。

另外一个坏消息是，面对高通胀，欧洲央行承诺将收紧货币政策，这无疑将导致意大利借贷成本大幅上升，从而引发意大利主权债务违约危机。

观察人士在 5 月份表示，南欧主权债券仍然容易受到抛售。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家仍然面临“主权银行末日循环”的风险。其中，他们最担心的是原定于 2023 年举行的意大利大选的影响。

许多人担心，如果德拉吉下台，意大利可能会再次陷入政治混乱。自去年 2 月德拉吉接任总理以来，尽管长期存在问题，但意大利总体上经历了一段久违的稳定时期。在德拉吉的领导下，投资者似乎至少暂时改善了对政府信誉的看法。随着德拉吉可能离职，投资者的信任也可能再次消失。

IMF研究所前所长在文章中指出，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投资者是否认为意大利的主权债务是可持续的。如果目前150%的债务占GDP的比率呈现下降趋势，经济学家和投资者可能认为它在财务上是可持续的。如果投资者认为它不可持续，且存在债务重组风险，那么风险溢价和意大利新借款的利率将上升，加剧其债务问题，并进入自我实现的厄运螺旋。

2012年7月26日，时任欧洲央行行长的德拉吉在其著名演讲中表示，他将“尽一切努力稳定主权债券市场并拯救欧元”。他成功了。

担任欧洲央行行长期间，德拉吉经常强调政府进行财政和其他改革的重要性，但担任意大利总理期间，他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调解对经济政策持有不同观点的党派之间关系，这使得他的改革议程被搁置。

路透社文章称，德拉吉领导的执政联盟因分歧而变得虚弱，即便他能安然度过目前的政治动荡，也没人指望他能扭转局面。

十年后的这次他还能成功吗？